教区长的住宅
漫无目的地行走中的我，沿途经过这幢漂亮房子的时候，体会到了孤独与乡愁——我希翼着静谧、希翼着和平、希翼着中产阶级的生活，我渴望舒适的床、花园的长椅和飘着香气的漂亮厨房，也渴望书房、烟草和泛黄的书页。年轻的时候，我多么的讨厌神学，对它嗤之以鼻。而今我已明白它是一门优雅而神奇的学科。它远离米尺丈量的琐碎，远离世界历史的狭隘，远离迭起的征战、胜利的宣言以及背叛；神学温柔地对待灵魂深处的挚爱，神恩和救赎，天使和圣礼。 像我这样的一个人，要是能够在此安家，当一名牧师，该多好啊！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！我难道不就是恰当的人选吗？——身着精致的黑袍，来去往返，用灵魂象征性地温柔呵护花园里的梨花架，为村里弥留的人们带来抚慰，读拉丁文的古书，和颜悦色地吩咐厨子，并在星期天的时候，穿过石板路，漫步走向教堂，脑子里构思出一篇动人的布道文。 在恶劣的天气里，我会升起温暖的火，时不时地倚坐在贴着绿色或者是蓝色面砖的炉旁；有时则坐在床边，对着天气摇头。 而天气好的时候，我常会在花园里散步，将架子上的藤蔓扯断或是挽起，或是站在敞开的窗前，向群山远眺，看它们从灰黑色的底子里透出玫瑰色的光芒。哦，我会深情地凝望着每个经过我这幢安静住宅的漫步者。我会温柔亲切地用目光追随着他，祝他一切安好。我欣赏他，因为他选了一条比我更好的路，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尘世的访客和朝圣者，而不是像我一样扮演着一家之主的角色。 我会成为这样一名牧师，有这种可能。但是也有可能我会成为另外一类人，用浓郁的勃艮第葡萄酒在阴郁的书房里打发夜晚的时光，和数以千计的恶魔搏斗，或者从午夜的噩梦里惊恐万状地醒来。这些噩梦的源头是我的良知，它在为我与前来告解的年轻女子所犯下的秘密罪行而愧疚。或许我会锁上花园绿色的门，让教堂司事来继续敲钟，而我则不屑一顾地对待自己在教堂里的指责，或者在世界上的责任。我会躺在宽大的沙发上，抽着烟，无所事事。晚上连衣服都懒得脱，早上连床都懒得起。 坦率地说，我不会成为这幢房子里真正的牧师我依然是心性不定、与世无争的漫游者，一个像现在的我一样的人。我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牧师，但可能会是个有点疯癫的神学家，有时会是个美食家，有时又变得近乎堕落得慵懒，身边堆满葡萄酒瓶，为性感的女孩神魂颠倒。有时会是个诗人，一个默剧演员，有时会思乡，焦虑，被匮乏所困扰的心感到疼痛。 所以，无论我是站在屋内还是站在屋外望向这扇绿色的门，望向花架，望向这幢美好的教区长的房子，无论我是站在街上，充满向往地朝这个属灵之人的住宅窗口仰望，还是从窗内嫉妒地向下望着漫步者，这些都是一样的。我是一名牧师还是一个街上的漫游者，这和生活有什么相干？ 这些统统都无所谓——除了几件更深层次的事情：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悸动，在我的体内，在我的舌尖上，在我的脚底，在我的欲望或者痛苦里。我希望我的灵魂能够漫游，能够一数以百计的形式自由地出入，我希望将自己梦想成牧师和漫游者，女厨师和杀人犯，孩子和动物，尤其是飞鸟和树木；这些是必不可少的，我渴望它们，我需要它们，这样我才能活下去，如果某一刻我失去了这些可能的希望，被所谓的现实给困住，那么我宁愿死去。 我背靠喷泉，画下了一幅素描，画里是教区长的房子，有着我最喜欢的绿色的门，背景是座尖塔。或许我把门画得比实际更绿了一些，或许我还把尖塔画得比实际更高了一些。没关系。最重要的是，在这一刻钟里，这幢建筑是我的家。某一天，我会想起这幢教区长的房子，心头涌起乡愁。尽管我只是站在外面，望着它，尽管我不认识里面住的任何一个人——它会让我体会到思乡之情，仿佛它就是我真正的家，是我快乐童年的栖息地之一。因为在这里，在这一刻钟里，我是一个孩子，我还感到了快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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