诉苦
我们可以向那些能为我们提供直接帮助的人诉苦,但即便如此,开口前我们应尽可能有一个暂时的结论,至少自己应完全了解自己的想法。有些人善耍一类愚蠢的把戏,自己不做任何努力以自助却先要开口求助,实则是借助倾诉理清思路。他们只会通过交谈来思考,因此他们说话的目的不是表达什么经过深思熟虑的观点,而是仅仅把话说出来。
我们诉苦的对象还可以是那些自己也在受苦的人,假如这样做能为他们减轻些痛苦的话。了解到别人也经受了同样的折磨而且挺了过来,对他们会是个莫大的安慰。那些费解的精神疾患,忧郁症产生的幻觉、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,因其貌似罕见而令人恐惧。要是我们可以相信这些都不足为怪,也就不至于那么害怕了。 然而一般来说,出于自身考虑我们也需格外慎重,而不宜过多谈论自己的痛苦。表达总不免伴有夸张倾向,此后我们便会在这种夸张状态下想象自己的痛苦,这一来就加重了痛苦的份量。相反,如果保持克制就能减轻痛苦,因为一件事既然不值一道,我们也就不必那么重视。事实上,保持沉默或许对我们更有帮助。
总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而别人同情我们,这对我们有害无益,而让自己被当作健康的人对待更利于我们的健康。对于一个自以为心智不济的人来说,无论医生怎么劝慰,都不如委其以重任能使他变得更加坚强有力。
总是渴求怜悯同情的人是可悲的。假如,我们生了病,我们宁可说点别的,什么都行,也不要谈论自己。把话题转到这个黑屋子外面发生的事情上去,谈谈最新的发现,或最新的想法,这样就显得我们和这个鲜活的世界尚未推动联系。无何止地索取同情,真正的友谊也会被葬送掉。任何与美人的病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,作为朋友都不敢贸然提及,以免被当作不关痛痒的废话。一个人就算怀有觉悟厚谊,也无法长期容忍一个完全自我中心的病人而毫无怨言。尽管抵债的方式或许只是沉默。意识到我们最亲近的人照料我们不过是尽义务,我们一旦撒手而去对他们实际上是个解脱,这该是多么大的痛苦。倘若我们及早学会自我克制的艺术,坚决制止自己滔滔不绝地诉苦,这种痛苦就可以避免。如果我们坚忍起来,哪怕最后那一刻拖得太久,也没有哪个真正关爱我们的人会不情愿照料我们。
勇于正视自己的病痛或不幸并不是件坏事,相反这样的努力有益于身心健康。我们所惧怕的,实际上大都是些我们茫然不解的事情。假如我们有勇气问自己:“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就算糟糕到无以复回的程度,又能怎么样?”如此我们便会常常发现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。我们必须克服那使们战栗、紧张和发狂的恐惧。恐惧总是先于对象而来,换句话说,先有恐惧,而后某事才被虚构或查找出来以为佐证。某些身心状态易于产生毫无根据的恐惧。而世间最为荒谬的事情都能激发这种恐惧。这样说也许并不过分:任何灾难一经理性单独审视,就会丧失其几乎所有困扰和动摇我们的力量。那些耸人听闻的结论都不是出自更改,用斯宾诺莎的话讲,它们出自“情感”。 |